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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虐与温柔 要要要论刘庆邦煤矿小说中的野男女关系冶 赵牧禄云芳 摘要院 刘庆邦在跨越 源园 多年的煤矿小说创作中尤其擅长并醉心于男女关系的书写遥 这在审美趣味 和叙事伦理上当然有可圈可点之处袁但更多的袁还是跟煤矿的历史和现实有关遥 因煤矿特殊而危险的 工作条件袁矿工从一开始就以出身农村的男性青壮年为主袁而由此带来的性匮乏尧性压抑尧性争夺以及 相伴而生的诸多野男女关系冶袁既具有原始的暴虐倾向袁又隐含了矿区和农村尧单位与地方尧领导与职工 之间复杂的权力关系遥单一计划经济体制下的野农转非冶问题袁在刘庆邦笔下一度被当作各种野性欺骗冶 20圆园 年 缘 月 第 猿 期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Journal of China Women爷s University 酝葬赠. 20圆园 No.猿 主持人语院 刘庆邦是当代著名作家袁素有野短篇小说王冶之称遥 因为出身于河南农村而又曾在煤矿 工作袁所以在他的小说中袁约有一半以上跟煤矿及矿工的生活有关遥 因为煤矿严苛的自然和工作环境袁 矿工男多女少袁性别比例的失调袁一方面导致严重的性匮乏和性掠夺现象的发生袁而另一方面袁也造就 了众多矿工野家属冶群体遥 野家属冶有时指野妻子儿女冶袁但是在刘庆邦小说中袁很多情况下缩小为野妻子冶遥 这的确给人以依附的感觉袁尤其是在女性主义视域里袁更能从这语言的角度发现女性主体的丧失遥 然 而袁任何语言现象都是社会现实的曲折反映袁在煤矿的现实中袁作为矿工野家属冶的女性袁要么是从农村 老家来矿上探亲的袁要么是野农转非冶而待业在家的袁其生计几乎完全是依附于为矿工的丈夫袁而丈夫 们又何尝不是依附于煤矿袁并从繁重而危险的工作中获得生存的凭依呢钥 因为熟悉这一不稳定的家庭 经济结构以及煤矿的生产经营状况袁 刘庆邦的煤矿书写对矿区女性颇多熟悉袁 体现了他对女性的关 怀遥 刘庆邦并非金刚怒目式的作家袁他的小说从审美风格上来讲袁有偏于阴柔的一面袁所以在他的煤矿 小说中袁矿区女性往往是他刻画最为成功的人物遥 正因为刘庆邦煤矿小说中对矿区女性的特别眷顾以 及在写作中显现的创作特色尧道德立场袁本刊组织了这组讨论刘庆邦煤矿小说中矿区女性书写专题遥 在本专题文章中袁赵牧和禄云芳的叶暴虐与温柔曳袁立足于刘庆邦煤矿小说中的野男女关系冶的考 察袁探究了隐含的矿区和农村尧单位与地方尧领导与职工之间复杂的权力关系遥 频发的矿难所造就的 野未亡人冶使矿区的野男女关系冶更多了一层惨痛底色袁刘庆邦在叙事层面上所给予矿工及其家属的抚 慰也终究是虚幻的遥 吕东亮叶野在深处的小说冶曳倾向于宏观叙述袁暴虐环境下的性匮乏以及由此而来的 性别争斗袁为我们思考刘庆邦笔下的矿区女性的处境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遥 刘茉琳叶弱者的反抗曳则 在文章中汲取了野弱者的反抗冶这一命题袁将野矿区女性冶定性为野弱者冶袁在城乡二元对立背景下发掘了 刘庆邦笔下各类女性共同的野弱者处境冶袁而她们虽面貌尧性格尧命运各有不同袁却都以她们的方式展开 了野弱者的反抗冶遥 冯庆华叶神木世界的巾帼们曳侧重于类型学的视野袁将刘庆邦煤矿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划分成四类袁在清晰界定的同时总结了刘庆邦的性别意识和倾向于保守的价值观念和审美理想遥 当然袁刘庆邦煤矿小说中的性别叙事是繁复多样的袁而有关矿区女性和性别叙事袁我们还有很多 讨论空间遥 本组文章都是颇具理论性和生产性的袁但同时也都有着未尽之处袁为此袁我们希望这组文章 及其相关讨论能抛砖引玉袁吸引更多学者介入其间袁给予更深刻更细致的考察遥 苑员要要 刘庆邦的小说常常涉及男女关系, 尤以煤矿叙 事为最。男女之间当然可以有友谊、 亲情、 婚恋以及 各种正常的社会交往,但在当代文化的语境中, 一 旦说起 “男女关系” , 往往给人以非正当的感觉, 或 至少引发暧昧的情色联想。刘庆邦煤矿小说中的 “男女关系” , 也大抵是从这个角度给予界定的。煤 矿特殊的井下工作环境决定了矿工以男性青壮年 为主, 性别比例的失调自然导致性的匮乏。正常的 婚恋既然难以得到保障, 性的压抑与放纵也就相伴 而生。当然, 人毕竟不仅仅是性的动物, 还背负着传 统的、 经济的、 文化的重担, 所以性的规范和禁忌不 会完全失去效力, 刘庆邦有关 “男女关系” 的书写, 也就不但受限文学的体制、 思潮和惯例, 而且需要 应对欲望与道德、 人性与制度、 自我与传统的张力。 以此作为刘庆邦煤矿小说中处理 “男女关系” 的前 提, 这固然是恰当的, 但我们却还应更多考虑到, 在 他长达 40 多年的煤矿叙事中,国家社会政治经济 生活不断发生变化,虽然原来计划经济体制下的 “国营煤矿” 仍占据主导地位, 但是 “私营小煤窑” 却 也一度抢占了极大的市场份额, 而与这种大环境变 化相适应, 煤矿工人的经济地位、 社会保障以及相 应的身份意识自然也不再像过去那么单一了。这不 仅反映在煤矿的生产经营活动中, 也反映在矿工的 婚恋和家庭关系中, 而刘庆邦的煤矿小说, 在处理 “男女关系” 时也因应了这些变化, 并从人性的最真 实和最卑贱处,真实而生动地透视出矿工的痛苦、 悲伤和希冀。 一尧野农转非冶与野性欺骗冶 在最初发表于 1985 年的成名作 走窑汉 中, 刘庆邦就触及了煤矿工人中的 “男女问题” 。 走窑 汉 所讲述的报复杀人的故事, 煤矿造成的神秘和 恐惧氛围, 为矿工的情爱、 欲望提供了适当场域, 于 是在新奇之外, 却又极大地强化了我们原有的对煤 矿的刻板印象。小娥是矿上采煤能手马海州的新婚 老婆, 她从农村老家来矿上探亲而被采煤队的支部 书记张清玷污。于是马海州报复杀人未遂, 但被判 刑入狱的他, 却又在出狱后背乎常情地回到原先工 作的煤矿并进入原先所在的采煤队。张清因 “作风 问题” 撤职, 但却从支部书记而变成了采煤队副队 长。种种的有悖常理, 其实是为了给情节发展提供 前提 同在一个采煤队, 总会一起开班前会, 一起换 衣, 一起上下井, 甚至一起在澡堂里洗澡, 这样马海 州总有合适的机会出现在张清左右, 造成一种随时 可能下手报复的印象。但他却并不出手, 这不但提 醒了张清所犯的罪行, 而且让他时时处在愧疚和恐 慌的心理状态之中。如果说马海州这么做, 是出于 褊狭的报复心理, 那么他一遍遍逼迫小娥讲述受辱 经过, 让她深陷自责和耻辱而不得解脱, 就不免有 些自虐而又虐人了。这其中的心理动因, 提醒我们 刘庆邦所受到的精神分析理论的影响。但有一次, 张清井下遭遇危险, 马海州却出手相救, 不免让我 们想起猫对老鼠的捉弄, 但也让我们意识到刘庆邦 为贩卖精神分析而罔顾了矿工实际 要知道, 煤矿 得以成功的关键袁而随着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袁国营煤矿与私人煤窑之间的共存袁又成为矿区男 女关系变化的重要契机袁并由此引发了矿工尴尬的身份认同遥 此外袁频发的矿难所造就的野未亡人冶也 使矿区的男女关系更多了一层惨痛底色袁而刘庆邦在叙事层面上所给予的抚慰终究是虚幻的袁种种出 路和梦想袁也只能局限在朴素的民间伦理所允许的范围之内遥 关键词院 刘庆邦曰煤矿小说曰男女关系 DOI 员园援员猿圆苑苑辕躁援糟灶噪蚤援躁糟憎怎援圆园圆园援园猿援园员园收稿日期院 圆园圆园原园猿原员远 中图分类号院 陨圆园远援苑文献标识码院 A文章编号院 员园园苑原猿远怨愿渊圆园圆园冤园猿原园园苑员原园怨 作者简介院 赵 牧袁男袁广西大学文学院教授袁广西大学文化与文学研究中心研究员袁文学博士袁主要研 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曰 禄云芳袁女袁广西大学图书馆助理馆员袁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遥 缘猿园园园园 基金项目院 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基础研究重大项目野耶新时期爷以来河南城乡小说梦想叙 事研究冶渊项目编号院圆园员缘原允悦在阅原园园缘冤的阶段性成果曰并受到中国博士后基金第 员园 批博士后特别资助 渊项目编号院圆园员苑栽员园园缘圆愿冤的资助遥 苑圆要要 工人, 大多是缺知少识的穷苦农民出身, 而艰苦的 工作环境, 也造就了他们火爆急躁的脾气, 所以绝 少有人会有如此挖空心思制造惊恐而又自戕的伎 俩。这对于矿工性心理的探究所显示的不无极端化 倾向, 及其刻意营造的种种阴冷与疯狂氛围, 暴露 了这篇小说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写作 风尚。所以, 当工友们纷纷以为两人可以冰释前嫌 的时候, 习惯于现代主义叙事风格的读者却一下子 就能想到其后的情节反转 野小娥浴 冶马海州喊遥 小娥没动遥 野小娥袁起来袁看谁 来啦浴 冶小娥呼卤跳下床袁乌发往后一甩袁两眼谁也不 看袁径直走到方凳前袁抱起捆在一起的酒瓶子袁斜举过 肩袁使劲朝门外摔去袁野砰浴 冶酒瓶全碎袁瓶碴飞溅袁酒流 了一地遥 做完这些袁小娥又蒙头躺在床上遥 [1] 300 小娥显然被马海州当作了工具, 看似要表现出 与马海州的同仇敌忾, 但却也暴露了她一遍遍重温 旧创的无奈和怨恨。最后小娥跳楼精神崩溃, 但更 大可能, 她是在以死表达抗争。最初她对张清是充 满怨恨的, 但在这旷日持久的折磨中, 她的怨恨恐 怕已经转移了对象, 而指向充满男性的褊狭而在性 心理上不无变态的马海州了。这时候我们来反观一 下张清的行为,他利用支部书记身份而对小娥诱 奸, 固然是可耻的, 但他那时候的谎言,“每个工人 的老婆来了都要做贡献,谁的贡献大就给谁迁户 口” [1]298 竟能发生效用, 也可以看出小娥作为受害者 也不是完全无辜的, 只不过她为了贪念所付出的代 价, 远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然而, 如果考虑到计划经济体制下工农的巨大 差异, 就不能不承认, 刘庆邦的这篇成名作虽刻意 追求惊悚效果,并为此而在多处脱离了煤矿实际, 却也让我们深切体会到现实对于矿工及其家属的 残酷。我们虽然无从知道小娥被诱奸时的真实心理 过程, 但她之所以在马海州的逼迫下一再重复 “做 贡献” 和 “迁户口” 的说辞, 或者以为这个理由, 是最 能得到丈夫的理解和谅解的了。当然, 这在客观上 也有为张清开脱的效果, 毕竟由此, 就从 “强奸” 而 变成 “诱奸” 了。这也从侧面证明, 犯了奸淫罪的张 清却仅以 “生活作风” 为由而被撤销了职务。然而吊 诡的是, 这个声称可以给 “做贡献” 的矿工家属 “迁 户口” 的采煤队支部书记, 却和马海州一样住在矿 上的单身宿舍, 他的老婆孩子也还在老家农村。所 以当他一再感受到马海州的威胁而恐惧却又无计 可施时, 他除了跳窗逃走就是希望矿上能给他准假 回家探亲。提及这一点, 并不是为身处性匮乏的张 清的淫欲和罪行开脱, 而是让我们意识到, 尽管刘 庆邦在这篇小说中执着于现代派的精神分析技巧, 但他毕竟还是注意到一个严酷的煤矿生活现实 一 方面艰苦和危险的工作环境导致煤矿工人大多为 出身农村的青壮男性, 他们久处性匮乏境地和煤矿 科层化的体制下,从而为各种性掠夺提供了前提; 另一方面处在广大山野或乡村包围之中的煤矿, 虽 比不上城市中的诸多行业, 但其在计划经济体制中 所拥有的工业化和单位化地位, 以及矿工所具有的 非农业户口的优势, 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对于广大的 农村女性是具有很大的诱惑力的。 正是在这里, 这则复仇的故事显露出 “煤矿” 的 特色。刘庆邦曾经在一篇访谈中谈及他的煤矿经 验说“矿井真的有一种地狱的感觉, 和煤矿相比, 农村的荒凉贫困真的算不得什么。 ” [2]98 这体验应是 无比真实的。毕竟刘庆邦不到 19 岁就抱着一种对 于 “远方的诗意” 招工进入煤矿, 从而改变了他作 为一个 “泥腿子” 的命运, 吃上了 “国库粮” , 而这一 “农转非”的变化则正是小娥梦寐以求的,然而他 那时候或还没顾得上发表 “远方除了远, 其实是一 无所有” 的感慨, 便被煤矿严酷的生存和工作环境 吓怕了。 “我从农村出来, 农村已经很贫困了, 没想 到矿上的生活更加严酷。 ” [2]98 像刘庆邦一样从各地 农村招来的矿工对煤矿的想象, 也在很大程度上为 吃 “国库粮” 的工人身份所迷惑。从 “农民” 到 “工 人” 的身份区隔遮蔽了煤矿的苦难, 而一旦进入煤 矿, 就开始面对 “看不到太阳, 呼吸不到新鲜空气, 连普通人讨厌的风霜雨雪, 他们都感受不到, 处在 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当中, 渗水、 矿压、 起火、 瓦斯 爆炸, 随时可以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 的非人工作 环境。但即便是有这样痛彻的体验, 他们仍顽固地 坚持一种优越感, 这优越感并不是 “咱们工人阶级 有力量” 等宣传标语所赐予的, 也并不仅仅是虚荣 心作祟, 而是除了工作环境艰苦之外, 他们还有赤 贫的农民所不能相比的工资和福利。刘庆邦的很 多小说, 比如 月光依旧 等, 就形象地刻画了回乡 矿工的种种显摆 那时候袁当工人光荣是有名的袁当煤矿工人挣钱多 也是有名的遥 谁家有了一个煤矿工人袁就好比谁家栽了 一棵摇钱树袁花钱是不用发愁了遥 煤矿工人回家探亲袁腕 子上有明晃晃的手表袁 口袋里有雪白的机器造烟卷儿袁 腰里有鼓囊囊的钱包袁行动有加重自行车袁一笑嘴里还 苑猿要要 有可能露出一颗闪光的金牙遥 这且不说袁单是煤矿工人 那一身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和下雨天穿出去的一双黑亮 的深腰胶靴袁就足以使人羡慕了遥 [3]80 这显摆还有一种实际效用, 就是用来作为说媒 相亲的手段, 因为煤矿艰苦的工作环境, 导致了男 多女少这一状况, 所以, 能在矿区找到合适对象的 实在是凤毛麟角,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得不回乡娶 亲。这就导致了矿上的家庭大多 “一头沉” , 也就是 丈夫是矿工, 吃的是 “国库粮” 或者说 “商品粮” , 而 老婆孩子还是土地里刨食。马海州就是如此, 而已 混到采煤队支部书记的张清也不例外。但就是这种 夫妻分居两地的生活, 对众多的农村女性也是充满 诱惑的。这诱惑或跟那些男性的农民最初对于招工 进入煤矿的憧憬是一致的。要知道, 对于众多乡村 女性来说,嫁给工人似乎成了跳出农门的唯一可 能。而在众多的工人种类中, 煤矿工人无疑是处于 劣势的, 但相对于他们的 “挣工资”“吃国库粮” , 总 要比 “泥腿子” 更有希望。而一旦嫁入, 就渴望能有 朝一日得到 “农转非” 的指标, 摆脱这种 “牛郎织女” 一般的生活。 走窑汉 中的小娥, 就是抱着这样的 期待, 但没想到新婚不久, 她就因此而付出了失身 的代价,并进一步陷入被旷日持久精神折磨的境 地。当然, 马海州的这种自虐虐人的表现, 也并非 全无道理, 毕竟处在男多女少的环境中, 煤矿工人 “常年在沉闷、 阴暗的坑道里劳作, 对于他们来说, 最值得珍爱的莫过于女人, 而最最可恨的是, 当他 们在地底下挥洒汗水时, 人家在地面勾引他们的老 婆” 。 [1]295然而偏偏很不幸, 小娥刚来矿上, 就被张清 诱奸了。经过几年劳改, 马海州竟又回到煤矿, 这对 于很多人来说, 或算得上一种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 对于马海州, 却又重新陷入受伤害的环境, 昔日受 害者的记忆便不可避免地为煤矿的环境所唤醒, 即 便他有意想走出这阴影, 却又无法改变井下工友们 刻意避开他谈论女人的现实, 更何况他还将这记忆 的唤起当作记取仇恨的方式, 结果所谓的报复就演 变成一种由虐人而自虐的行为。最后张清的跳窑、 小娥的跳楼, 这惨绝人寰的悲剧, 或并非马海州所 期待的, 但沉浸在受害者的想象中, 他除了在伤害 别人的同时不停地伤害自己之外, 实在是找不到放 下仇恨的途径。 二尧野工农关系冶院认同焦虑下的性话语 走窑汉 中的小娥因为 “农转非” 的期待而付 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就让我们从小说中的情色欲望 而转移到工农关系的考量上了。很大程度上, 是长 期存在的工农关系而不是情色欲望, 构成了刘庆邦 煤矿小说中诸多男女关系问题的原动力。很多时 候, 我们将城市与农村的二元对立当作解释当代中 国许多问题的关键, 但其实这一亘古常有的问题对 当代中国而言, 则又因为优先发展工业的现代化战 略, 导致了 “工农剪刀差” 的长期存在, 户籍制度的 推行, 又限制了人口的自由流动, 所以导致广大农 村长期处于落后状态,大量农村劳动力找不到出 路, 而城市因为在就学就业等方面享受各种优惠变 得相对富裕, 城乡矛盾长期比较突出。为了摆脱物 质与精神的双重贫困, 农民理所当然地对城市充满 向往, 而在中国充当城市符号的, 却又不仅仅是现 代化的交通、 商业、 娱乐, 而且还跟国营单位关联在 一起。虽然城市户口和国营单位之间并不能画等 号,但毕竟计划经济时代长期以来的社会实践, 一 个人如果具有城镇户口, 吃的是 “国库粮” , 哪怕依 旧生活在农村,“泥腿子” 们也会以城市人的标准看 待。所以城市在很多时候不仅代表着文化地理空 间, 而且跟一个人的户籍身份或单位的有无关联在 一起。而煤矿在计划经济体制下, 虽具国营的性质, 其职工也持有城镇户口, 吃的也是所谓 “国库粮” 或 者说 “商品粮” , 但因为其产业性质, 在广阔的中国 大地上其实有着广泛的分布,不管东部还是西部, 不管山区还是平原, 它们总是与城市相隔遥远的距 离而处在广大农村的包围之中。即便有一些现代化 的装饰, 也跟通常所谓的城市有着很大的区别。所 以, 就煤矿而言, 城乡差别主要表现为工农冲突, 而 刘庆邦在煤矿小说中表现的“男女关系” ,就因为 “工农关系” 而使诸多情色欲望, 被涂抹上了令人悲 哀和辛酸的底色。 以 家属房 为例, 其中所写的煤矿周围就是广 袤的农田, 错落其间的则是一些煤矿驻地附近的农 村, 所以矿工们为了打牙祭, 有时候就趁着夜色而 到附近的乡村 “钓狗” 。因为煤矿从事煤炭生产, 工 人们拿的是工资, 所以日常的消费就必然通过贸易 进行, 矿区附近也就有个农贸市场。计划经济时代, 矿工工资普遍偏低, 尤其赶上煤炭销路不好, 或者 陷入三角债的危机时, 有时还发不出工资。经济上 的捉襟见肘就让一些头脑灵活的矿工到农贸市场 卖菜。黑丙就是这样, 他有时参与 “钓狗” , 有时卖 菜。他的卖菜也很为一些矿上的领导不满, 认为丢 苑源要要 了矿上的脸, 而所谓的 “丢脸” , 背后隐含的当然是 单位认同, 也就是有单位的人, 自觉要比周围种地 的农民更有尊严和地位。但黑丙不这么认为, 他是 一个现实主义者, 丢人不丢钱, 是他的生活原则。所 以相比一同住在家属房的矿工兄弟, 他手里总是多 一些闲钱。但也正是因为卖菜, 他和周围村上的农 妇徐翠有了接触的机会。有一回黑丙跟工友们一起 到附近村庄 “钓狗” , 就将 “相好” 徐翠家的黑狗钓来 了。黑丙认识黑狗, 黑狗也认识黑丙, 所以当大家狗 肉吃得兴奋时说话也就放肆, 明里暗里, 捎带着对 于他和徐翠的关系就有些议论, 而他的沉默也更加 引起来矿上探亲的老婆怀疑。两口子为这个事拌 嘴, 从 “良心叫狗吃了” 一直说到 “呢子大衣” , 而这 “呢子大衣” 呢, 就是黑丙送给徐翠的。我们很难从 小说中看到两人交往的细节,但据工友老嫖的说 法, 徐翠的男人有病, 日子过得艰难, 两个人在农贸 市场上卖菜, 不知怎么就一起卖到矿南头的 “玉米 地” ,“两个人做成了一个人” 。[4]5“玉米地” 这一充满 乡野气息的情色符号, 标识出了煤矿及其矿工所不 能脱离的环境, 而 “呢子大衣” , 则显然影射了矿工 黑丙与徐翠这样的农村妇女之间不平等的性关系。 黑丙因为老婆跟他大吵一架, 很长一段时间没敢跟 徐翠联系, 结果徐翠就找到矿上来了, 而且穿着那 件 “呢子大衣” , 这让黑丙很紧张, 他把徐翠拉到一 边, 往她裤兜里胡乱地塞了点钱, 这都暗示了农村 女性在这一层非正当的男女关系中所处的讨要与 依附的地位。煤矿社会中普遍存在的 “男女关系” , 不但折射了此间性匮乏的现实, 也紧密关联了煤矿 和农村不平等的经济地位。[5]10 中国有句俗话, 即 “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 , 煤矿 周围的农民当然要吃矿, 但怎么个吃法, 却是各有 不同。徐翠靠的是身体, 当然有时候也还有眼泪, 这 就使她在这一不平等的经济关系及其衍生的性别 关系中处于绝对的劣势地位。但也另有一种 “吃矿” 的方法, 就是所谓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 , 就是那些 地方上的黑恶势力,如村匪村霸以及部分村官等 等, 利用自己的 “地头蛇” 身份从国营煤矿这个 “强 龙” 那儿蚕食一些利益。比如 离婚申请 中的村支 书田怀金, 按照矿上工会主席王承坤的说法, 就一 再 “仗着自己是本地的坐地虎, 鼓动村民包围过矿 上的井口, 抢过矿上食堂的馒头, 给矿上的生产生 活造成了不少麻烦” [6]6, 但是矿上的领导却一再迁就 和包容, 甚至跟他称兄道弟和推杯换盏, 这很令王 承坤看不惯, 却又没有办法。一般的矿工更是不敢 招惹田怀金。不但如此, 他竟然还放肆地打上了矿 工老婆的主意。这矿工就是李云中, 他的老婆孩子 “农转非” 来到矿上, 因为在矿上没有住处, 不得已 租了田怀金家里的一间牲口棚。李云中的老婆孙宝 英, 像 月光依旧 中的叶新荣一样, 对于 “农转非” 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但是到了矿上, 才知道一切并 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仅住处这一项, 就远没有 达到自己的满意。甚至不但不满意, 还有很大的失 落感, 因为自己在家里住的, 就比这牲口棚阔气多 了。正是因为这强烈的失落感, 当然还有其他的不 如意, 让这个女人悄悄地有了外心, 竟与田怀金勾 搭成奸了。这一奸情比起黑丙和徐翠, 可能都涉及 金钱与情欲的成分,但是各自的身份却发生了颠 倒, 不再是矿工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工资来勾搭矿区 周边的农妇, 而是矿区周边的农民 (当然是有一定 的经济或权力地位的) 来勾引矿工的老婆。从伦理 层面, 这两种奸情都应受到谴责, 但作为矿上的工 会主席,王承坤在内心里不能接受这一逆向的行 为, 并不是觉得这种男女不正当关系不道德, 而是 觉得田怀金虽然有些钱,也是村上的一个干部, 但 终究还是一个农民, 他一个农民凭着 “地头蛇” 占矿 上的便宜也就算了, 到现在竟 “把手伸到矿工家里, 把矿工的妻子都偷走了” [6]6, 其潜台词是要像黑丙那 样找个附近村上 “裤腰带松” 的农妇相好, 倒是可以 理解的。 如此一来,“工农关系” 就变了味了, 变成了矿 工和农民对于女人的争夺了, 而且要命的是, 不再 是矿工占绝对优势。自打李云中知道了老婆孙宝英 和村支书田怀金私通, 就心不在焉, 思前想后, 给组 织写了一份 “离婚申请” , 但还没来得及上交就出了 矿难死掉了。负责处理后事的王承坤就是从这没有 发出的 “离婚申请” 中发现了奸情, 于是暗自打定主 意, 要 “把孙宝英从田怀金身边拉开” 。[6]8在他看来, 这是给死去的矿工兄弟报仇雪耻, 却忘了在自己这 种 “报仇雪耻” 的心理中, 除了对矿工这一集体的身 份认同, 还包含了作为男人的隐秘性心理, 因为他 所能想到的 “报仇雪耻” 的办法, 竟是利用他作为工 会主席的权力,给孙宝英母女送去一些小恩小惠, 借此接近她, 收买她, 然后占有她。在众多的英雄救 美的故事中, 结局往往都是美女逃脱了淫邪之徒的 魔掌而投入英雄的怀抱, 王承坤或者以为自己就是 这样的英雄, 他不能让一个他所认为的无赖农民占 苑缘要要 了整个矿工的便宜。他要救美, 而对于这美人的归 宿, 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或者慢慢受到美人 的诱惑, 向她提出了性要求。然而不幸的是, 要求竟 遭到拒绝。这就成了他心理上绕不过去的坎, 因为 他本来想借着矿工会主席的权力扳回一局的, 却不 料以失败告终。在这颠倒的工农关系中, 李云中输 了, 王承坤也输了, 于是在这里, 情色欲望似乎就成 了拯救矿工认同, 颠倒被颠倒过来的 “工农关系” 的 工具了。 这种受挫的作为煤矿工人的虚荣心, 在 月光 依旧 里, 就成了作为国营大矿矿工的叶新荣的老 公不肯到小煤窑打工的心理依据。这篇小说发表于 1997 年, 这一时期, 正是 “现实主义冲击波” 大行其 道的时候, 而国企改革所带来的阵痛, 在国营煤矿 那儿则正是首当其冲, 因为作为能源部门, 各种工 业企业都会关联到, 所以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诸多类 型的 “三角债” , 而国企改革的目的和手段, 除了 “下 岗分流、 减员增效” 之外, 就是解决这种 “三角债” 。 而刘庆邦在情节安排上, 刻意突出国营大矿经营困 难, 而小煤窑却生意红火, 也暗示了国企改革的必 要性,有着为当时备受争议的国家政策背书的嫌 疑。恰逢此时, 叶新荣在农村老家煎熬了那么多年, 终于盼来了 “农转非” 的机会, 但期待中的 “城里人” 的生活非但没有到来, 反倒还得到矿附近的农村租 房子, 两个孩子一个上学无门, 一个打工无着, 而矿 上又时不时放假和停发工资, 她不得不到矸石山上 捡矸石贴补家用。在这种情况下, 作为矿工的丈夫 开始并不敢向她坦言矿上放假的事实, 而是装着继 续上下班的样子, 但其实是跑到十来里外的城里做 建筑小工了。建筑工作不是他的本行, 虽然家门口 就有私人小煤窑, 给的待遇还挺高, 他却死活不肯 去。 为什么呢 原来这煤窑的窑主, 是当初追求他的 附近村上的女子李清玉的老公。按他的说法, 是他 当初拒绝了李清玉, 而如今李清玉老公的小煤窑生 意比国营大矿还红火, 他 “抹不开脸” 来, 觉得自己 无论如何不能“沦落到李清玉丈夫的窑下当雇工” 的境地。 像这一争高下的念头, 跟 离婚申请 中的王承 坤相似, 但王承坤身为工会主席, 而且所在煤矿经 营状况良好, 所以他自认为有资格看不上煤矿驻地 的 “村官” , 但叶新荣的老公, 死死维护的不过是国 营大矿的昔日荣光。不管怎样, 这两人自以为是的 优越感却是真实的, 而如今所受的打击, 也是真实 的。这些打击或跟男性的争强好胜及有关的性心理 暗示有关, 但归根结底, 却还是计划经济体制下工 农差异的后果 在这种体制下, 煤矿工人虽然在社 会结构中并无多少值得炫耀的地方, 但问题是矿工 大多出身农村, 他们为要获得优越感, 所参照的对 象必然是向下, 也就是向着他们昔日所执意摆脱的 身份。昔日李清玉之所以对叶新荣的丈夫有所期 待, 正如 家属房 中徐翠对黑丙有所期待是一样 的, 都根源于经济地位不平等所带来的性关系的不 平等, 但无论黑丙、 王承坤还是叶新荣的丈夫乃至 于叶新荣本人,都并非这不平等关系的反抗者, 而 是积极的维护者。同样是整个社会的底层, 但彼此 之间并不能关爱而是相互倾轧, 所以一旦过去的不 平等关系发生翻转, 原来占优势的他们必然陷入无 可奈何的抗拒。这抗拒表现在王承坤那儿, 就是处 心积虑地想要把遇难矿工的未亡人从村官田怀金 那儿 “夺回” , 叶新荣的老公则赌咒发誓不肯到李清 玉丈夫的小煤窑背煤, 这种颠倒的 “工农关系” 背后 的性话语, 所折射出的则正是他们在国企改革阵痛 中所产生的认同焦虑。 三尧虚幻的抚慰院煤矿的野未亡人冶难题 刘庆邦煤矿小说之中的男女关系, 除了这种工 农关系的折射外, 还触及矿难这一悲怆的主题。矿 难是煤矿安全生产中无法回避的问题, 所谓 “百万 吨死亡率” 的规定, 更是让这一问题变得残酷而恐 怖。煤矿工人除了工作环境艰苦之外, 瓦斯、 冒顶、 透水等事故让他们还随时有性命之虞。所以做矿工 的老婆, 其实是提心吊胆的, 矿工家庭中很难有双 职工, 个中原因, 除了矿上男多女少的现实之外, 还 有矿难的因素。矿难造成了众多的家庭悲剧, 而悲 剧的核心, 除了父母子女之外, 就是他们的 “未亡 人” 。家庭的破碎,不但失去了最为主要的经济来 源, 而且也把她们推入孤苦的境地。养护家庭的重 担是一个方面, 正常的夫妻关系, 比如陪伴, 比如性 爱, 这些都可能成为压死她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寡 妇门前是非多” , 那些遇难的矿工留下的 “未亡人” , 在这个男多女少的环境中, 即便正常的交往, 也常 被怀疑为不正当男女关系。例如在 草帽 中,“农民 轮换工” 小范被哑炮炸死了, 老婆蓝翠屏办完丈夫 后事, 就 “瘦弱成了衣服架子” 。[7]213这情形被两位矿 工家属刘水云和马金织看在眼里,不免心有戚戚, 但除了一洒同情之泪外, 实在不能提供任何实质的 苑远要要 帮助。要知道, 她们自己都还提心吊胆呢。不仅如 此, 她们各自家里也有一大摊子事需要操心。比如 说是 “农转非” 之后, 乡里乡亲都觉得他们一家成了 城里人了, 各种羡慕嫉妒恨, 但 “矿上积压的人和积 压的煤一样多, 煤卖不出去, 不可能给她们安排工 作” [7]211, 她们只能在矸石山后面开荒种地。 某段时间 她们的丈夫在她们看来都有些不正常, 他们每天早 上上班都固定到矿门口的同一家馄饨摊买馄饨吃, 而女摊主乃矿难中死去的小范的老婆蓝翠屏。于是 最初的同情对象就成了她们眼中的 “狐狸精” , 但等 到谜底揭晓, 却原来是她们丈夫所在的采煤班商量 的计策, 先怂恿蓝翠屏摆出个馄饨摊, 然后暗中帮 忙, 专到她摊位上吃早点,“全班十二个人就是十二 碗, 蓝翠屏的生意就能支撑下来” 了[7]215, 以此助其渡 过难关。 我们从中不难发现刘庆邦把矿工之间的同情 协作关系当作了帮扶矿难中的 “未亡人” 的灵丹妙 药,这看起来倒蛮符合雷蒙德 威廉斯有关工人阶 级书写传统的一个判断[8]120, 但其实在矿工之间的阶 级认同之外, 在其中发挥作用的还有着朴素的乡村 情感。要知道, 是矿工家属刘水云而不是她的矿工 丈夫充当了这篇小说的视点。刘水云虽“农转非” 了, 但却不是他们工人群体中的一员。小说一开始 的时候, 她一心想在农贸市场上买一顶草帽而受到 丈夫的奚落, 认为她虽然来到矿上了, 却还是一个 “土老帽” , 就是强调了她的观察视角是完全农民化 的。但这样的奚落出自她的丈夫, 恰暴露了矿工作 为工人阶级身份认同的尴尬, 因为来到矿上的她之 所以重操旧业, 是因为丈夫所争取来的 “农转非” 机 会并不能提供足够的凭依。而就是这可怜的凭依, 除了悬在头顶的矿难随时打碎外, 而且还可能面临 后院起火的风险, 所以, 她才会跟马金织一样, 将丈 夫对于蓝翠屏的关照, 联想到 “男女关系” 方面去 了。然而, 当她们得知真相后, 朴素的乡村情感即刻 占了上风, 从疑虑而转向认同, 但这种工农共有的 认同感, 却旋即遭遇煤矿发不出工资的困境, 从而 使她们善良的乡村情感和丈夫们煤矿工人阶级认 同都无以为继。为此, 刘庆邦让蓝翠屏意识到自己 馄饨摊生意之所以红火全都仰赖了小范工友们的 照顾, 而工友们又都这么处境艰难, 于是结束了馄 饨摊生意回老家了。 像这样虎头蛇尾的安排, 显见了刘庆邦叙事伦 理的困境。他拿国企改革中国营煤矿的经营性困难 作为挡箭牌, 一方面暴露出他在顺应当时 “分享艰 难” 的写作套路, 而另一方面, 也可以看出他意识到 矿工之间的阶级情感并不牢靠,仓廪实而知礼节, 一旦自己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再来照顾矿难中死 去的工友家属, 也确实强人所难。不但如此, 刘庆邦 很大程度上像刘水云和马金织一样, 也担心这基于 乡村伦理和阶级情感而设置的掩耳盗铃的故事有 滑向男女之间的情欲故事的风险。在 清汤面 中, 刘庆邦让瓦斯爆炸中死掉丈夫的杨旗在矿街开了 一家清汤面馆, 工友们纷纷到她那里吃饭, 有的人 光吃一碗面就给她 10 块钱, 有的人预存 100 块钱, 说 “他还会来吃面, 吃一次, 嫂子扣一次就是了” , 可 此后好多天过去了,“那个叫嫂子的人却再也没到 面馆露面” 。男女关系的闲话倒是没有, 矿上发不出 工资的情况也没有, 但是杨旗觉得 “再这样下去, 我 得欠矿上的那些弟兄们多少情啊” [9]53,所以就请求 矿上给她安置了一份捡矸石的工作。也就是一方面 靠单位照顾, 一方面自力更生给自己寻找出路。工 友们的阶级情感和姐妹们的互助情谊只能是临时 的解决困难, 绝非长久之计, 毕竟以家庭为单元的 前提, 决定了阶级认同不能危及家庭经济安全和夫 妻感情安全的限度。 对于计划经济时代的绝大多数矿工来说, 他们 的老婆要么还在农村老家, 要么是 “农转非” 而没能 安置工作, 所以矿工是家庭的顶梁柱, 一旦他们在 矿难中遇难, 不但摧毁了家庭的经济来源, 而且让 夫妻感情失去了凭借, 那些 “未亡人” 就面临着去留 问题, 而在应对这些问题的时候, 她们还会遇到各 种掣肘, 比如传统伦理、 子女养护、 公婆赡养、 抚恤 金的分配以及生理需求, 这些问题相互交织, 极大 地影响甚或决定了她们的选择。在 黑庄稼 中, 老 矿工苗心刚在一场瓦斯爆炸中丢掉了儿子, 而儿媳 妇田玉华的去留就成为他和老伴的一个心病。老伴 当然是不希望田玉华改嫁的,毕竟小孙子还小, 但 她又觉得她注定要改嫁, 因为她也是女人, 她知道 田玉华 “熬不住” , 所以横加猜忌和含沙射影, 就成 为她对待儿媳的基本态度。[10]79应该说无论是苗心 刚还是其老伴, 都能从人性的角度理解田玉华的困 境, 但同时又从自私的角度, 企图限制她的选择自 由, 这样的心理和行为矛盾让我们陷入了一个伦理 难题 对于他们各方的行为, 无论赞成, 还是反对, 都不可避免地会体味到另一方所受到的伤害。 实在说来,矿难所造成的灾难是终极性的, 毕 苑苑要要 竟那些死去的人不能复生, 任何对于 “未亡人” 的情 感抚慰, 归根结底都是虚妄的。 遇难者所留下的空白 如何填补, 这是一个不可能回避的问题, 那些 “未亡 人” 要想走出矿难的阴影, 就必须与死难者所留下的 空白做一番斗争。田玉华当初之所以答应为了孩子 “永不改嫁” ,试图与丈夫去世留下的空白及其代理 人 (儿子和公婆) 共存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昔日的 夫妻恩爱的记忆逐渐让位于日常生活的鸡零狗碎, 以及由于业已不在的丈夫的缺席,婆婆刻意在客厅 的显眼位置摆上田壮壮的照片, 而当苗心刚想要 “满 足她那方面的要求”时,则又把儿子的照片藏了起 来。 这两种做法其实都是暗示丈夫的缺席在场, 更加 提醒甚至增加了生活的烦闷, 不可回避的 “那方面的 要求” , 也让她疲累、 烦厌、 落寞和空虚, 当初 “永不改 嫁” 的誓言不再是前进的动力和战胜困难的勇气, 反 而成了压迫性的力量。所以她虽然正义凛然地拒绝 了公公苗心刚、 丈夫昔日的工友胡修良, 但却与矿上 的通风科杨科长勾搭上了。但这科长跟 离婚指南 中的工会主席王承坤一样却是有夫之妇,他私通田 玉华, 跟王承坤想要私通孙宝英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 是他们一个得逞了, 一个碰壁了。 而坚守传统伦理道 德观念的刘庆邦, 显然将矿工的 “未亡人” 严词拒绝 这些心怀不轨的矿上的小官僚作为一种隐秘的心理 期待, 所以, 隐约地他对于田玉华的选择心怀不满, 以至于在后续的情节安排上,就把这通风科杨科长 描写得非常不堪,除了在那方面填补一下田壮壮去 世后留下的空白外,连王承坤所承诺的小恩小惠也 没有, 他所能出的主意, 就是鼓动田玉华不惜跟公婆 对簿公堂也要把本该属于她的五万块抚恤金要回 来。 但不幸的是, 这五万块的抚恤金已经由公公代存 在大伯子那儿, 而大伯子又投资到了面粉厂, 结果面 粉厂老板因生意亏损跑路了, 于是这钱全打了水漂。 所谓 “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 这道德上的惩戒对田玉 华来讲实在有些残酷, 但为了对这一惩戒表示认同, 刘庆邦特意在她与公婆的相处中表现出恶毒的一 面, 先行降低我们对于她的不幸的同情, 再让她在与 杨科长不那么正大也不那么正当的男女关系中“赔 了夫人又折兵” , 破灭了刚而从内心升起的 “自由” 的 幻梦。 四尧小结 在刘庆邦的煤矿书写中,“男女关系” 大体上分 为三类。一类是批判以权谋性者, 就是煤矿上的大 小领导, 如 走窑汉 中的张清,家属房 中的冯主 席, 对于矿工家属的性侵犯或者说性欺诈, 不外乎 以权谋私、 许之以利, 这个 “利” , 大多与 “农转非” 、 临时工, 或争取抚恤金有关。一类是从道德或人性 的角度, 批判那些矿工中的私德不佳者, 他们虽然 同属无权无势的矿工, 但身处性匮乏又性饥渴的状 况, 就逾越了道德的底线, 窥觊同事的家属而图谋 不轨。如 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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